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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1章 泼冷水

  第291章 泼冷水 (第2/2页)
  
  那块屏风的帘子是用金鸡羽毛制成的,李隆基转头想与安禄山说话,感到不太方便,正命人把屏风撤掉,而高力士大概是觉得不妥,正在小声提议只撤掉帘子。
  
  薛白的目光向御榻右边看去,只见杨玉环正端坐在那,她美目中流光一转,恰与他对视到了。
  
  他连忙低头假装饮酒,再抬头,她已拿起一颗果子在吃,没在看这边了。
  
  杨玉环右边坐着的则是宫中一众妃子。
  
  范女竟也在一个不太明显的位置,留意到薛白的目光,向他点了点头。
  
  “哈哈哈。”
  
  李隆基爽朗大笑道:“今夜上元宴与往昔不同,诸卿可知不同于何处啊?”
  
  “臣等不知。”
  
  薛白跟着群臣们众口齐声地说着,心里在想今年不要再说“野无遗贤”就是最大的不同了。
  
  接着,只听李隆基掷地有声地吐出了两个字。
  
  “战功!”
  
  殿中气氛突然高亢起来。
  
  宫娥端着三个金制的酒杯到了御榻前,李隆基亲手斟满了三杯酒。
  
  群臣目光看去,满是羡慕之色。
  
  “安禄山。”
  
  “胡儿在!”
  
  “哥舒翰。”
  
  “臣在!”
  
  “阿布思。”
  
  “圣人,臣叫‘李献忠’,乃是圣人赐的名字。”
  
  三员大将站起身,都是身材高大壮阔,气势慑人,同时,鼓乐声起。这第一支曲竟是旧曲,是《秦王破阵乐》,宏大而壮丽,让人心神振奋。
  
  “皆是朕的猛将。”
  
  李隆基先是亲自端起一个酒杯,赐给了安禄山,道:“天宝八载,胡儿讨伐契丹,擒酋长而还,立功矣。”
  
  安禄山激动地接过酒杯,高声应道:“圣人,天宝九载,胡儿还要再立下一桩大功劳,一举平定契丹,求圣人到时让胡儿回长安养老。”
  
  “哈哈哈。”李隆基大笑。
  
  薛白也听得笑了笑,心想安禄山面对自己的攻讦,也是使尽浑身解数来赢得圣眷。
  
  天宝九载,平定契丹?他拭目以待。
  
  “哥舒翰,上前来。”李隆基端起了另一杯酒,“卿为朕扩边青海,大功,当重赏。”
  
  “臣遵旨。”
  
  哥舒翰腿脚不好,极努力地忍着疼痛与颤抖,每一步都迈得很沉稳,缓缓走上前。
  
  薛白看着这一幕,忽然有些明白,这个老将为何相信李林甫说的南诏不会叛……想必这个上元夜,对哥舒翰也是极为重要的。
  
  “阿布……李献忠,来。”
  
  “臣遵旨。”
  
  阿布思把背佝了一些,有些紧张地上前。
  
  他长着粟色的头发、高挺的鼻梁、茂密的胡子,他是突厥人,同罗部落的首领,在王忠嗣灭了后突厥之后臣服于大唐。去年,跟随哥舒翰在青海立了战功。
  
  薛白今夜是第一次见到阿布思,意外地发现对方很年轻,只有三十多岁。
  
  “朕要赏赐你们。”
  
  李隆基兴致高昂,先指着安禄山,问道:“朕前几日方与杨国忠说,给胡儿的赏赐一定不能薄了,你可知为何?”
  
  安禄山连忙笑应道:“那是圣人疼胡儿。”
  
  “朕说,胡儿眼大,莫叫他笑朕小气。”
  
  这句话逗得安禄山眉开眼笑,一身的肥肉都在颤抖,道:“胡儿感激圣人的恩德还来不及哩……”
  
  薛白看不下这种丑态,提起筷子,看着满案的珍馐,又觉没有胃口。
  
  再听了一会,只看到李隆基是真的大方,赐给哥舒翰无数宝物,还有园林、田地、乐师,荫其一子五品官,部将各有封赏。
  
  就说颜真卿与他那些天才的进士朋友们,矜矜业业了半辈子连六品官都没有,真不如李隆基一句赏。
  
  薛白遂想到,今夜他若不提南诏之事,做几首好诗词、唱几首歌,开口求一个高阶闲官想必也是能求到的。
  
  待到赏赐阿布思了,李林甫开口称赞了这位突厥大将几句,提携之意分外明显。
  
  同理,薛白若当了右相府的女婿,今日也该能得到这样的提携。
  
  “臣出生于蕃邦,寒畯位卑,有幸蒙圣人恩洽,君恩深重,臣必为朝廷尽死!”
  
  最后,哥舒翰手捧圣旨,动作吃力地跪倒在地上,用力磕头。
  
  阿布思连忙效仿,安禄山也想跪下,但身子太胖了,体态笨拙,好不容易跪倒,却是肚子都掉在地上,逗得李隆基哈哈大笑。
  
  “快起来。”李隆基笑了笑,让宦官将这惯会出丑的胡儿扶起来。
  
  他再提了一杯酒,脸色严肃下来。
  
  “都看到了,朕绝不吝啬赏赐,唯愿诸卿能为大唐开疆扩土,立不世功业……盛哉大唐。”
  
  “盛哉大唐!”
  
  “盛哉大唐!”
  
  “……”
  
  御宴的气氛很快被推到了高点。
  
  接下来又到了安禄山跳胡旋舞的时候了,李隆基兴致高昂,又打算亲自打鼓伴奏。
  
  薛白并不想看这一幕,转头向李琮看去。
  
  李琮始终留意着薛白这边的动静,很快有所察觉,却是不安地低下了头,认为这不是好时机。
  
  圣人正沉浸在辉煌功业之中,怎可能是直谏南诏之事的良机?李琮认为该私下劝谏才是。
  
  薛白于是放下筷子,站起身来。
  
  他的想法与李琮完全不同,私下劝谏只会讨李隆基不喜,而得不到任何好处。唯有在这歌舞升平之际,突然泼一盆冷水,才能立言、立功、立德。
  
  就像王焊站在皇城之上,揭开了那块遮羞布,让人知道了他的硬气。
  
  薛白也硬,他要人们知道,大唐朝堂之上不全是昏庸软弱的萎厥之辈。
  
  表明立场、插上旗帜,他要让矢志于国之士知道向谁靠拢。
  
  “陛下。”
  
  薛白离开了桌案,走到了殿中,占住了安禄山要跳舞的位置。
  
  “薛卿?”
  
  李隆基没有叫他“薛打牌”“薛唱歌”,终于肯喊他一声“薛卿”,但语气里还带着取笑之意。
  
  就像是看到一只小猫板着脸喵喵叫着,说它不吃人喂的鸡肉,要亲自去捉老鼠了。
  
  “薛卿何事?欲献诗词不成?”
  
  “禀陛下,臣留意到,南诏使节似乎不在,臣心中有所顾忌。”
  
  李隆基脸上的笑意凝住了,转头向蕃臣的方向看了一眼,之后看向高力士。
  
  高力士躬身道:“已命人去召了。”
  
  “蒙卿偶感小恙。”李隆基遂向薛白道:“退回去。”
  
  “陛下,臣认为此事可疑,殿中侍御史颜真卿弹劾李延业勾结吐蕃人之事,便与南诏……”
  
  “退下。”高力士不等他说完,已当即叱骂。
  
  但,薛白既提到了李延业,有一个人便不得不开口禀报一件事。
  
  金吾卫大将军薛徽起身,有些不安地执了一礼,道:“圣人,臣有要事,请私禀。”
  
  这一下,彻底扫了李隆基的兴,他淡淡看了高力士一眼。
  
  高力士遂上前几步,听着薛徽耳语,之后回到御榻边,小声地禀报道:“圣人,李延业不见了。”
  
  李隆基终于目光一凝。
  
  “今日一整日,薛徽都未见到李延业,本想着是醉酒误事了,但薛白一说,薛徽亦感不安,圣人是否……?”
  
  高力士的话没有说完,但意思似乎是停止上元宴。
  
  彻夜通明地点花灯本就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,尤其是经过了骊山刺驾案、王焊叛乱这两件事之后,更让人不安。
  
  “陛下。”薛白再次开口,道:“臣顺着李延业一案,查到南诏有叛唐附吐蕃之迹象,今夜,若是李延业救走南诏质子,此不足惧,唯惧……”
  
  “薛卿醉了。”李隆基竟还笑得出来,朗声道:“朕知你年纪轻轻任官御史,尽心竭力,竟是上元佳宴也想着这些,带下去醒酒。”
  
  当即,几个宦官上前,要拖走薛白。
  
  “陛下,臣是为陛下安危考虑。”
  
  薛白却不走,反而提高了音量。
  
  “郭虚己忽然离世,西南大柱倾倒,吐蕃虎视眈眈,阁罗凤久怀异志,云南太守数封奏章被劫,金吾将军勾结吐蕃,我等能于长安见到如此多迹象,可知西南边陲已是何等危机四伏?当此时节,竟有人蒙蔽圣听,粉饰太平,视圣人安危不顾、视社稷安危不顾,臣宁死不敢坐视!”
  
  他终于把这一番话当众说了出来,再一次,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。
  
  李林甫几乎要拍案怒叱,手掌都高高抬起了。
  
  到最后,这位右相竟是忍住了,他明知薛白剑锋所指就是他,那就更不能马上跳出来了。
  
  但他不跳出来,薛白却是直接就点了他的名。
  
  “南诏叛乱已成必然之势,李林甫为一己私利隐瞒此事,祸国殃民……”
  
  “拖下去。”
  
  此时,宦官们已经拥上去拉住薛白,杨玉瑶不由站起身来,杨玉环则是想要说话但憋了回去。
  
  忽然,又有人站了出来。
  
  “陛下,臣亦有本奏。”
  
  是李泌。
  
  李泌声音清朗,走到了殿中,执礼道:“薛御史所言之事,乃臣与他一同查证,绝非危言耸听。李延业勾结吐蕃、南诏,居心难测。”
  
  说到这里,他向凤迦异的位置看了一眼,皱了皱眉,补充了最后一句。
  
  “请圣人以安危为重,暂时歇宴。”
  
  李隆基没有马上回答,先是不易察觉地扫了陈玄礼一眼。
  
  陈玄礼遂向殿外执防的郭千里看去。
  
  “陛下,臣方才就发现了,李延业、凤迦异不在,深怕南诏王质子趁上元夜逃了,已派人去找。”
  
  郭千里当即上前,高声道:“但兴庆宫的防卫森严,臣守着,肯定不会再……”
  
  “住口!”
  
  “再”字一出,陈玄礼连忙喝止。
  
  但殿中已经安静了下来。
  
  就是这片刻的安静,要将薛白拖下去的宦官们停下了动作。
  
  “陛下,臣自知冲撞了陛下,甘愿受罚。”
  
  薛白挣扎着,将头上的璞头摘下。
  
  众人都是一愣,不知他这是在做什么。
  
  “臣是官迷,出身贱奴,幸得陛下厚恩,点为状元。今日愿被贬为庶民,惟请陛下醒悟,罢免奸相、整顿边镇。”
  
  “放肆!”
  
  李林甫忍无可忍,终于拍案而起,叱道:“胡闹够了!”
  
  “臣亦愿以这翰林之官位谏陛下!”李泌朗声道。
  
  他却没有摘璞头,而是解下了腰间的金鱼符。
  
  “臣七岁得陛下礼遇,点为神童,今愿以直谏报陛下厚恩。”
  
  眼见这一幕,李琮坐在那,额头上已出了细细的汗。
  
  他目光不时看向凤迦异那空着的位置,不时看向哥舒翰,心中举棋不定。
  
  下一刻,又有一道身影起身了。
  
  李琮吃了一惊,转头看去,只见永王李璘已走到了殿中。
  
  “禀圣人,剑南节度使郭公是儿臣的舅舅,因此儿臣有话想说……”
  
  (本章完)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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